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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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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是誰?

冷。

他重重地咬了咬下唇。唇瓣上便好不容易有了點血色,把他蒼白的臉襯得愈發顯脆弱。

好冷。

折斷的蝶翼一樣的眼睫輕輕顫動,覆在下眼瞼上的陰影也不安穩地晃動。

這是哪兒?我是誰?

“林……陷……林陷哥哥。”

林陷猛地一睜眼,像從夢魘裏掙脫。他想起來了,這裏是孤兒院,旁邊依偎著他的,是與他同在孤兒院長大的周枝。

周枝比他小兩歲,人卻比他高,和其他喜歡圍著他嘰嘰喳喳的孩子不同,周枝總是沈默地跟在他身後,不聲不響地當他的小跟班,是很聽話的孩子。

林陷冷極了,思維有些遲緩,因為生病的緣故,頭也是暈的,好半晌才慢慢回想起來。

“周枝。”他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林陷費力地咳嗽幾聲,周枝便輕輕拍他的後背。

他這一動作,林陷才發現周枝的另一只手還攬在他的腰上,是以雖然他的四肢是冰冷的,腰腹卻始終是暖和的。

“林陷哥哥,你好些了沒?”周枝扶著他的肩背小心翼翼讓他起身,林陷搖搖頭想要掙開他,讓他不要擔心,奈何實在提不起力氣。也不知道周枝到底是怎麽長的,十幾歲的年齡就已經有了這麽高的個頭,把林陷整個人都裹進了自己懷裏,林陷只好就這樣靠著他。

“你剛剛一直在發抖、說夢話。”周枝說,“哥哥做噩夢了嗎?我很怕你出事。”

“我沒事。現在幾點了?”林陷問。

周枝將臉貼過來,蹭蹭他冰涼的鼻尖。

“八點,很早,你繼續休息。要幹的活我們會做的,你不要管。”周枝說著,把本也就不厚的被子往林陷身上裹了裹,又將額頭貼過來量量林陷的體溫,確定他差不多退燒了才松了一口氣。

林陷沈默了一下,這孩子不知打什麽時候起突然有了大人的樣子,居然也敢這樣命令他了。

他沒力氣跟周枝說話,雖然退燒了,身上還是發冷,昏昏沈沈眼看就要睡過去,炸雷一樣的聲音突然從門口響過來:“林陷!林陷他人呢?”

周枝皺皺眉,捂住了林陷的耳朵。他的手是暖和的,聲音被擋住一些,像翁在水裏,但到底還是能聽到,林陷清醒了點,擡眼看向掀開布簾子走進房間裏的人。

一個中年男人,很胖,一眼掃過去渾身都是肥肉,林陷有點犯惡心,強忍著不適讓周枝挪開手,去和那個男人對視。

“你來幹什麽?”周枝先問,“院子有小希他們去打掃了,還有什麽事留著等會兒我來就是。”

來人是孤兒院的經理。

盛陽孤兒院建於二十年前,第一任院長是當地有名的大善人。在孤兒院成立之初,盛陽孤兒院也確確實實是正統的慈善機構,在這裏的孩子雖說不至於有多優越的生活,但至少吃飽穿暖不成問題,也常有好心人通過正規程序收養這裏因各種原因被遺棄的孩子。

一切的變故都發生在第一任院長去世後的第二年。這一年第一任院長的兒子雖然接手了孤兒院,但並沒有閑心管理,也不像其父親有一顆樂善好施的心,自然也就不想對生養孤兒院負責。他將孤兒院交給隨便招聘來的所謂“經歷”梁平生管理,自己去了國外。

梁平生其人是外地人,在來到這裏之前,在自己的家鄉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閑招貓惹狗的小混混,沒工作,靠騙人為生,騙不到的時候就去街上抓流浪貓狗果腹,四方鄉鄰提起他都沒什麽好臉色。

由他接手打理的盛陽孤兒院和其中的孩子從此沒了好日子過。他先是將孤兒院裏負責做粗活和照顧嬰幼兒的員工全都開除,換之由孤兒院裏的大孩子來照顧小孩子,自己吞了第二任院長交由他發放的工資。隨後,他又為孤兒院裏的孩子設置了高昂的“領養費”。

會被拋棄的孩子,大多有先天性殘疾或疾病,要不然就是女孩。這筆所謂的領養費就是為這些年幼的女孩子設立的。

說直白些,他其實是把這些女孩兒賣了出去。

因為交易網越鋪越大,與他勾結的勢力不少,就算有人發現了他背後的勾當,也舉報無門。

林陷十四歲那年因為家中變故,父母兩邊又都沒有有能力照顧他的親戚朋友,鄰居們合計了一下,將他送到了孤兒院,本來是好心,希望林陷這樣的好孩子能被條件更好的家庭領養,誰知道梁平生背地裏是這種東西,生生把他送入了虎口。

林陷一個人逃出孤兒院並不難,難的是孤兒院裏還有別的孩子,裏面甚至有幾個月大的嬰兒。林陷咬一咬牙,放棄了第一次從這裏逃離的機會。

梁平生第一次看見林陷這種漂亮的小男孩,不知道哪裏來的主意,竟然聯系上了一群有特殊癖好的人。

他與當地富商勾結,在孤兒院裏設立了一個“唱詩班”。被選入唱詩班的孩子有男有女,是所有孩子裏面最漂亮乖巧的那一批,他們被稱作“小鳥”,負責在富商們前來參觀的時候穿著奇怪的衣服為他們表演。

他甚至大言不慚地對這些孩子說,表演得好的孩子一旦被看中,就會被好人家收養。

林陷是聰明孩子,也是這些人裏年齡比較大的一個,一眼就看出他打的是什麽算盤。他給每一個孩子臉上畫上各式各樣大面積的疤痕或胎記,又讓他們裝瘋賣傻,極盡可能地往惡心醜陋去表現,硬生生把梁平生花力氣籌備的第一次表演給攪黃了。

梁平生怎麽可能咽得下這口氣,回來之後第一反應是對林陷一頓毒打,被周枝和一群孩子阻撓了,最後罰他在院子裏以“守夜”的名義站了一夜。林陷心疼其他孩子,不讓他們陪,只有周枝一個倔得勸不走的,拿著盡量厚些的被子外套非要陪他一起站。

盡管兩人抱團多少是暖和了些,奈何冬季實在風大,氣溫又低,林陷還是病了,一病兩三天,今天才見好轉。

梁平生對周枝也沒什麽好臉色,其他孩子大多對他害怕多過厭惡,面對他時唯唯諾諾,就算是林陷,也只能迂回地和他作對。只有周枝,像豎了一身的刺,隨時準備和他拼命似的,眼神惡狠狠的。

因此周枝開口,梁平生卻並不打算和他對話,而是轉而直接對林陷說:“提防心那麽重幹什麽?我又不是來害你的。”

他站在門口,簾子也不放下來,冷風不斷灌進屋內,周枝不動聲色地把林陷護在身後,替他擋風。梁平生註意到他的動作,楞了一下,莫名覺得不適,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你小子運氣不錯,有人要領養你。”

林陷聞言稍微有點震驚。

其實在他進入孤兒院的第七個月,毫不意外的,有一對年輕又好心的夫婦看林陷乖巧漂亮,打算將他收養。那對夫婦家境也還算殷實,否則以梁平生刻意給林陷也設置了高額領養費的條件來看,根本不會走到要將林陷帶走那一步。

但是林陷拒絕了,他想辦法讓另外的孩子到這對夫婦面前表現,自己則留了下來。

這時林陷第二次主動放棄離開孤兒院。不管是這一次還是上一次,只要抓住一次機會,林陷就可以擁有遠比現在光明燦爛的人生,而不是因為著涼發燒裹在破破爛爛的被子裏,還要被使喚去幹活。

梁平生不可能懂林陷聖母一樣的心態,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個愚蠢的同時又有些小聰明、把人生想得太理想化的年輕人。

只是他給不同的孩子標了不同的價,林陷一番操作讓這對夫婦領養別的孩子,在梁平生看來,就是讓他損失了一大筆錢。也正是這筆沒賺到的錢讓梁平生突然覺得好看乖巧的孩子身上有別的利用價值,能讓他獲取更多的利益,動了一陣子歪腦筋,想出來唱詩班這麽個辦法。

在籌備唱詩班的這幾個月,他認定這個辦法能掙更多錢,因此回絕了大部分上門來領養的家庭。

現在唱詩班也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是回歸了靠領養費掙錢的“本心”,還是想到了別的壞點子,又開始想辦法推銷,要把林陷送走。

“你都十幾歲了,還有人願意領養你是你運氣好。”梁平生油膩渾濁的目光在林陷身上掃了一圈,又不懷好意地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那目光仿佛是從他身上舔舐了一圈。周枝狠狠皺皺眉,擋住了他的目光。

林陷也瞬間明白了梁平生所謂的領養估計又是什麽別的見不得人的齷齪交易。他似乎是像說什麽,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好幾聲。

他這一咳就停不下來,話都說不出來了,左手把周枝的外套都抓得起了皺。周枝將手放在他後背上替他順氣,好半晌,林陷才斷斷續續地開口,仍然說得不太清楚:“不……咳咳,不行。我可……咳咳……可能是得了什麽傳染病。我會把病氣過,咳咳,過給別人的……”

梁平生聞言後退了一步,一副當真怕他傳染的樣子,又想到什麽,冷冷說:“是嗎,那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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